第二天,爷爷走了,小绿却回来了。
清晨。
当我从深邃的梦魇中“挣”开双眼,所见到的第一个人,便是垂手静候在我床边的小绿。
难以置信。
她……
还敢回来?
或者说,她没有遭到我家人的毒手吗?
我消沉地注视着她,几乎错以为这是在做梦。
可代替希拉叫我起床的,却分明是基尔蒂本人。
因为那个胸部的尺寸不可能作假。
那张我观察了六年的俏脸也不会长在别人身上。
她为什么会回来?
……这算是我最后的救赎吗?
我错愕地伸出手,试图抓住小绿的衣袖,质问她到底怎么了,昨天她又经历了什么?
但在我放松警惕的一瞬——
“奴隶、奴隶主,贱民、还有贵族……”
老师……
不。
那个恶魔昨夜留下的魔语,依然在我脑中荡漾翻浆,使我不敢再对小绿传达半点软弱。
“这也是他们计划的一环吗?杀鸡儆猴?如果我还像对待希拉那样对待小绿,那么……”
她会不会也因为我的“一番好意”,而最终身首分离呢?
一念及此,豁然开朗。
原来是这样……
醒悟后,我立即按捺住内心脆弱的一面,拳头攥紧,恨不得把牙齿都咬碎。
同时,我发现昨晚嚼烂的舌头,也不知如何恢复了原状。
除了叫我起床的不再是希拉,我的身体也没什么变化,仿佛一切都和以往毫无分别似得。
呵呵……
真的什么都没变么?
「基尔蒂?你怎么会在我的房间?我有允许过你进来吗?」
「……呃?少爷……是夫人她……让我过来叫您起床的……并且以后可能每天都会来……」
当我想明白一切再开口时。
女仆俊俏的脸上闪过一丝惊愕,随即立刻慌乱地低下头,不敢再看我。
「来叫您起床……」
「放肆!竟敢打断主人的讲话,你知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?我又有允许过你开口吗?真是没下没上的庸仆,以后也别再来我的房间,我也不需要你叫我起床。现在……给我滚出去!」
「……啊?是……是!少爷……您……请您保重……属下这就离开……」
「嘎吱……」
一番训斥后,小绿像是见虎口脱险一般,脸色煞白地离开了。
可即便如此,她临走前还是在挂念我的状态,和六年前一样的善良可爱呢。
但……
对不起,我现在没办法回应你的好意。
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,但为了她的安全,让她远离我才是最好的处理方法。
胸口,好难受。
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我的心头噬咬,每分每秒都为我带来直达神经的苦痛。
犹如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被孤立。
我总算能设身处地地理解,菜月昴那无法跟人诉说真心的痛苦了……
然后,不知过了多久。
窗外的阳光也变得有些黯淡。
我呆坐在床头,直到小绿的脚步声在走廊尽头消失,才蒙上被子大哭起来。
我还是和上辈子一样没用。
呵斥基尔蒂,不是能让我好受的决定,但我除了这么做,又想不出其他的方法保护她。
这个庄园没了希拉,还是可以照常运作。
可是我的心底缺少了“你”,又被恶意填充了来自贵族的“罪”。
……我怎么可能会当做无事发生过。
「我到底……该怎样做才好?」
抱着双腿膝盖抵头,我的脑中还是一摊死水,想不出解决现状的手段。
「明明连再活一次,这种超脱常理的事都能办到。
明明准备好在这一生无忧无虑地活着,比前世更加发光发热地活着。
……可为什么……这种活法必须建立在别人的痛楚之上?
难道老天爷你就是为了我再次感受绝望,才故意把我安排到这种世界,看我卑贱地为您上演一出出悲情吗?
我……我去你妈的——!」
情绪降至低谷,愤怒冲昏我的理智。
我丢开被子,像条疯狗一样开始乱打乱砸。
直到将房间所有可拆卸物体,都扔到墙上碎成几块,压成齑粉,我才用尽力气平静下来。
最后,看着满屋的狼藉又笑又哭。
但……
就在我瘫倒在地,视线不由自主地乱瞟时。
我发现了一个异样——
「这是暗匣?啊啊……还有这里没有毁掉啊,既然想起来了,你也给我从此消失吧。」
我无意间看见枕头底下的暗格,在刚才的肆虐中仍然安然无恙。
既然要与过去诀别,干脆将这东西也毁了吧。
暗想着,出于回忆被勾勒和想要发泄,我挪到床头,一拳将暗格的开关打坏,然后……
「砰——!」
「……都给我去死好了……咦……这是?这……怎么可能……」
我被里面呈放的物件所震惊。
为了不再悲伤,而愤然抛弃的思考能力也皈依了我的脑海。
因为在暗格中,那件早已被我的火焰手魔法焚成灰烬的某个物体,如今再度出现——
虽然,里边的事物不再是我所熟悉的,一黑一白,一大一小。
而单单只有一抹纯白在孑然守候。
可是……
“这是谁干的?”
我忽然有点懵,旋即立刻感到分外不忿。
撇开这个暗格绝对不可能发现不谈。
“那个东西”。
如今出现在这里,它带来的预示便十分不平凡。
不管是谁将它重新放回了这里。
恶魔也好,天使也好。
就算连我发现它的这一举动,说不定也是什么人暗中计算好的。
但……
如今的我,已经做不到坐视不管,或是痛哭流涕了。
“这事没完!管你牛鬼蛇神,任你琼楼玉宇!到现在还拿它刺激我,我和你们誓不两立!”
在一地凌乱的见证下。
我「伸出手」,攥紧了那件物体,昨夜的愤恨又重回我的心涧。
这是格雷斯特在向我示威吗?
这又是芬恩和妮戈兰出的鬼点子吗?
……你们……
就这么希望我视人命如草芥吗!
我感到火焰在撕裂我的肺腑。
同时,继那枚决心的铁钉之后,又有一捧执念编织的霓裳萦绕我心,提醒着我的心魇。
既然如此。
……就都给我走着瞧吧。
现在的我,也许没有力量反抗挣扎,需要压抑自己听命与于你们。
我也会“如你们所愿”,成为一名暴君。
可是。
一旦到了我真正掌权的时候。
我一定要让所有强加于我“真理”之人,血债血偿!
于是——
「我出发了。」
心如止水地将遗物叠放整齐,我将那个物体郑重地揣入怀中,同时不忘轻吻右手的木戒。
接着,我拿起先前被我从脖颈取下,从腰间扔走的卡拉项链与剑,穿戴整齐,梳妆打理。
站在门口,我回望屋内满地杂乱,心情却无与伦比地空虚,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忍辱负重?
……等着瞧吧。
予我以时日,我则会还奴役者以江山。
「而你们,则后会有期。」
说着,我不再在意这间寝室的一切,推开门,迎接了一如某人第四次死亡前的那个清晨。
迈步,跨出。
那一年,我八岁。
……
三个月后,格雷斯特家大厅——
「……让我去给别人当书童?为什么?那人的地位难道会比我高吗?我可不想屈尊给一般的庸才当陪读的人,他们不配,我也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。」
「解释就是,你如今的学习状态很差。而且,既然你都8岁了,也该学会自己找份工作赚钱,而不是靠家庭接济才能维持生活了。艾尔,这是已经定好的事,容不得你来质疑。」
像个地痞无赖似得撑着下巴翘着腿,我的父亲威廉,满脸不耐烦地敲定了我未来的生活。
今天中午的时候,吃完饭,我照例要去妮戈兰那里去学习血魔法,却被他突然拦住报喜。
准确来说,那是他的喜事,而不是我的。
因为威廉见我最近故意和他唱反调,所以一不做二不休。
直接想了个法子把我赶出家,让我去给别的贵族小孩当陪读书童,美其名曰联谊。
「我的状态没问题,我也不想离开!而且让我陪别人,谁又来陪我?难道那里有比妮戈兰更优秀的老师吗?肯定没有吧,有的话也不用我过去了,更不用说我自己也还在学习当中。」
我表示抗议。
先不提自那天以后,我就再没有遵照家长的意思行动过。
如今突然让我离开家,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好事。
「啧?艾尔,你好像搞错了说话的方式噢?刚才的决定是针对你的命令,而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!而且你爷爷芬恩也吩咐过了,西鲁基大人会和你一起过去,你还有什么想说的吗?」
「……」
「嗖——!」
没等我反应过来,父亲的拳风就已呼到我的脸上。
若非我躲闪及时,这一拳应该能把我鼻梁骨打断。
「是……父亲大人……我会服从您的安排的。」
心情一惊,我赶忙低头,承认他的决策。
而威廉也一声不吭地只给我留下一个背影,随即背着手走开了。
……已经再也回不到,骑在他肩膀嘻哈打闹的日子了么?
我冷笑着暗想。
不,就连我还会产生这种想法,都只会令人啼笑皆非。
我回到房间,开始打点自己的行李。
也不知道,是我最近的态度比较顺从,还是威廉从那天后就变了一个人。
父亲对我说话的语气愈加躁动,虽说他本就是易怒的人,但这般表现还是让我非常失望。
命令吗?
回想这几个月来我的所作所为,或许他们终于发觉出不对劲的地方了吧。
有了遗物加持后。
尽管我故意责骂佣人时还会感到稍许自责,但我起码不会再在脸上,反应自己出的真心。
也有过直接对父母兵戎相见的想法,但有妮戈兰和年龄的两座大山压着,我也不好动手。
如今,我才八岁。
虽然魔力×∞和魔族血统,这两个外挂还在增益我的实力。
但比起徒手碎大石的父亲,和张嘴就能平掉一座山的食人鬼比起来,还是显得微不足道。
我还没有足够的力量,甚至连群众基础都没打好。
所以,我目前能做的,就只有隐忍。
卧薪尝胆几十载,君子报仇今何在?
我会找到机会的。
戴上虚伪的面具,让罪楚使我一人承担。
先假装自己被他们肮脏的教条所驯化,但实际上,我在积蓄力量,蓄谋着哪天推翻他们。
我相信这一天不会太远,然后,我将行装都有序地带在了身上,特别是某物要随身携带。
……
那之后,没过几天。
我与妮戈兰便来到了与格雷斯特家齐名,被世人唤作「博睿的妲丽安」家所管辖的小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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